第二十六章 王仙芝出阵 (第2/2页)
宋威一声令下,其从平卢军带来的骨干部队马上开始行动,推平营帐,扫平饭灶,在大营中形成一片空旷地面,显然是面对王仙芝摧锋而进,已经毁坏了一面寨墙,带着草军先头部队杀进大营的局面,准备与王仙芝在营中野战一场。
“大帅已至,区区草贼,有何可惧?”
说话者已过知天命之年,生得方面阔口,双目如炬,腰缚长刀,身披红色铠甲,头戴赤红巾帻,如同一团烈火,正是宋威的幼弟,一代宗师高手,天刀宋玦。
宋威是素有声名的老将,宋玦则有万夫不当之勇。哪怕此前军议中发生的龃龉,使得宋威军士气大受影响,但当宋氏兄弟联袂出现,其压迫力仍不可低估。
在场的官军士卒,一个个眼中也褪去了慌乱的神色,拿起兵器开始考量如何反击杀敌。由于此前两军是对峙状态,营中的军兵在王仙芝来袭时,就已经穿戴好了甲胄兵器,倒不似被人奇袭时往往还有不少人连装备都不在身。
“五方阵子弟听令,成列拒敌!”
宋威轻捋花白色的胡须,抗声下令,虽然年过七十,中气却不减壮年。
战鼓冬冬猛擂,战旗随风鼓荡,五支队伍自宋威身后井然有序地冲杀而出,列成阵势,拦在王仙芝所部的前进之路上。
这五支队伍人数并不多,可以说是相当少,每队只有区区五十人。
但没有人能小觑他们的威力,正如无人敢小觑寇谦之麾下的星云二十八骑。
五方阵,又称战国五方阵,乃是取自东周战国之时,五支威名赫赫的五大强国特种部队——
魏武卒、秦锐士、齐技击、楚剑豪、赵边骑。
魏武卒乃是兵家亚圣吴起所创,以“衣三属之甲,操十二石之弩,负矢五十,置戈其上,冠胄带剑,赢三日之粮,日中而趋百里”为选拔标准,是负重能力极强,远近作战能力都极为全面的步兵。
而宋威所建魏武卒,皆自魏地勇士选拔而来,其考验标准,尤在旧时魏武卒之上,不仅能用好长枪大剑,也能把陌刀耍得虎虎生风。
秦锐士则是当年大秦赖以统一天下的锐士,他们披着极其坚厚的铠甲,坚韧敢斗,擅长协同作战。宋威复活的秦锐士部队,亦自招募于关西,互相之间均有乡党之间的关系,形成坚实的纽带,作战起来,五十人便如一人一般。
齐技击以单兵作战能力出众,行走江湖时多以杆棒为兵,战场上则使用长戟,可钩可刺。戟这种武器从东周使用至当世而不衰,足见其趁手之处。连开国名帅薛仁贵,惯用的武器也是方天画戟,并传下薛家戟法。而宋威的这一队“齐技击”,也是重利招募的山东豪杰。
与吴越一般,春秋战国的楚国也有铸剑之风,楚地之剑豪,多以侠义为事,“托身白刃里,杀人红尘中”,惯于江湖混战,由于其行动如电,出手轻捷迅猛,容易一击必杀,便于突袭,在战场上也能起到不小作用。西汉之时,名将李陵就曾率荆楚勇士、剑客奇才组成5000步卒,转战匈奴,迎敌数万,打得匈奴死伤枕藉,终因援兵不到,兵败投降,但五千荆楚男儿的英勇壮烈,却仍令人心向往之。
赵地边骑源于赵武灵王胡服骑射,因此一开始就以骑射之处见长。如今并州北部一带仍是民风彪悍,民有驰马射猎之风。宋威招募的这五十名赵边骑,均是百里挑一的好手,不仅箭法出众,刀功精强,更擅长持槊马上冲锋,乃是几乎没有短板的全能骑士。
戈甲从军久,风云识阵难。
五方阵成,一股悍锐的兵气顷刻冲天而起,搅动漫天风云。
这一干熊罴之士,横在草军进军路线的前方,令正奋勇冲杀的草莽男儿们,也为之所慑,不得不纷纷驻足。
他们不得不如此。
因为有冲锋在前的勇锐之士,将及五方阵时,顷刻如同被汪洋上的漩涡吸入一般,刹那吞没,而后在森森的钢铁丛林中化作鲜血淋漓的残肢断臂,竟无分毫反抗之力。
而整个过程中,五方阵都如同巍巍岱宗那般肃穆,除了武器挥动的声响,没有丝毫其余的声音,每个战士脸上也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只如同冷酷的杀戮机器一般收割着生命。
当杀戮过后,那一片片墨黑色的盔甲间,只留下漫场碜人的死寂。
群雄踌躇不敢前,却是恼了一员好汉,暴喝道:“这厮阵有甚可怕的?待爷去踏上一踏!”
说话的人姓柴,名纳钧,邢州人士,是王仙芝军中马军悍将。
柴纳钧此人,生得面如重枣,性如烈火。
他最有名的地方,是喜欢蹲在寨墙根下边,给家里还没出生的孩子想名字。
不仅如此,他连孙子和重孙子的名字都想好了。据他说,孙子叫柴守礼,重孙子叫柴荣。
他甚至一直起到了第十代,似乎叫柴进。
身为草军有名骑将,柴纳钧是有名的胆大如斗,勇不可当。有袍泽冒进突出,死于五方阵中,旁人畏惧,柴纳钧却是越发激起杀心,只想冲将上去,杀个痛快,将那鸟阵踹个烂碎。
不待有人出言劝阻,柴纳钧便带着麾下一队骑士,自阵中鱼贯而出,似离弦利箭般向着五方阵冲杀而去。
“喝啊!”
柴纳钧绰起点钢枪,催动逾轮宝马,以万钧之势冲杀而至,枪锋击折一名“秦锐士”长矛,直接打在其胸甲之上,连人带马而来的奔涌巨力,透甲而过,顷刻将这名锐士打得吐血身亡。
然而一旁的锐士纷纷挺枪而至,顷刻柴纳钧就陷入了被数柄长矛围戳的局面。而一旁的齐技击也混入当中,以短于步卒长枪的长戟在其中勾杀,配合如天衣无缝,令柴纳钧顷刻便陷入了双拳难敌四手,招架不迭的局面。
柴纳钧拨马待要回退,早被赵边骑且驰且射,冲散柴纳钧部下兵马,封死其退路。
长叹一声“天亡我也”,柴纳钧奋起余勇,又斩杀了一名楚剑豪,却旋即连人带马,被扎成筛子,鲜血喷薄,惨死当场。
当刀枪剑戟纷纷抽回,柴纳钧的躯体就如同一个破败的沙包,颓然坠落于地,滑腻腻湿淋淋的五脏六腑似泉水般喷溅而出,鲜血汩汩流淌,将地面洇染成一片惨目的殷红。
柴纳钧乃草军中有名勇将,享誉江湖已久。然而他奋勇踹阵的结果,亦是当场身亡,其麾下精骑被分割绞杀,折损大半。
一时间,群豪尽皆失色。
他们知道,再也看不见那个率直的汉子,蹲在寨墙下边,一边喝着小酒,一边兴致勃勃地跟别人讲自己给后代起的名字了。
一个淡漠的声音,在此时此刻倏尔响起。平静如千年冰湖,却寥廓高远,如来自昊天的纶音,彻人心腑。
“技止于此。”
仅仅四个字,就镇住了场中的喧沸之声。
来人静静瞧着五方阵,眸光淡如秋水,却似完全穿越了厚实的阵列,一直望到苍天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