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请大唐赴死 (第2/2页)
这时还不出击,还要等到何时?
但就在此时,官军密密匝匝的营房工事当中,突然缓辔驰出一人。但见他身躯高大,座下骏马也是壮硕非凡。但无论是人还是马,都被蒙在一重银光湛湛的铁幕之中。
唯有来人掌中那一把寒光烁烁的天刀,能显示出他的身份。
宋威之弟,一代绝世高手,号称“天刀奋锐,四海扬锋”的天刀宋玦!
昔年宋威与南诏大军激战于星宿山,宋玦便凭借一己之力,连斩贴身护卫南诏王的六诏使者,将南诏王蒙世隆打成了孤家寡人,不得不变装易容,窜入深山幽谷逃遁。
因此世人评价,同为绝世高手,大唐四帅智勇双全,以军谋名世,然而仅以武力论,尚不足以与宋玦匹敌!
不过,此前“天刀”宋玦与轻敌冒进的朱温交手,一时大意,被朱温斩杀了战马,此后孟楷等人赶到,硬是将马上要毙命宋玦之手的朱温给强抢了回去。此事被宋玦视作奇耻大辱,因此他此番出阵,便是人马具装,周身覆铠的高头健马,气势威猛,如山海经中步出的洪荒巨兽一般。
而宋玦本人也是被锐甲覆盖全身,只露出鼻窍和一对眼孔。但绝世高手的超绝气势,仍不可避免地透铠而出,厚重的银色战铠,越发给宋玦增添了强大神秘的意味。
“这弄兵潢池的贼子恃勇破了五方阵,不过趁一时之锐。此獠已是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而我军损失,不过五方阵中百余人而已!三军将士,你们有何可惧?”
宋玦的出现,顷刻令官军许多人的眼中亮起了光芒。
王仙芝固然是天下第一,但己方这边,同样也有绝世高手!
而此前,王仙芝从未和宋玦交手过,究竟能比宋玦强上多少,无人得知。而此时此刻的朝廷军当中,更是有不少人相信宋玦的一身功夫,不在王仙芝之下,乃至更有过之。
在这一刻,他们实在太需要这样的念头为自己打气。
“强弩之末,何为末?汝之弩,只可射二百步,及远而不能动摇树上灰泥。老夫之弩,弩箭迸出,如仙人剑气,足可纵横十万里!”
王仙芝眸光瞥见驻马而立的宋玦,一挥手阻止曹师雄等人冲杀前来,傲然道。
宋玦被面甲覆盖的面容登时神色骤变,虽看不清晰,却能听到他的呼吸变得粗重。
“王仙芝!你还是那样大言不惭。昔日兄长将你追杀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时,可看不见你如此张狂!”
“民间无寸铁,义师无训练,老夫不过拿你们当做磨刀石而已。且你等有小将王建之良谋而不能用,近小人,远贤能,正是败亡之局!可笑你宋家兄弟二人,还是这般厚颜无耻,竟将前一番的裂碑谷伏击,功劳尽揽在自己身上!”
宋玦登时忿怒语塞,少顷才切齿道:“王仙芝,你要战,那便战!宋某人便来领教,你究竟是不是所谓的天下无敌!”
说罢,宋玦也不再言语,策马扬刀,向王仙芝猛扑而来,马啸如雷,刀卷流风,如同一座钢铁巨山,向着王仙芝碾压而去!
明眼人都能看出,宋玦不仅是马战,更是人马皆着具装,对于步战的王仙芝相当不利,绝不是什么公平的致师决斗。
更何况,宋玦的血战八法是在多年沙场征杀中打磨而出,利于骑战,如今宋玦挑选了最雄壮的骏马,最坚固的具装,再运用这套刀法,无疑是如虎添翼!
然而以王仙芝身为天下第一高手,成名四十年无人可撼动的江湖地位,自有着不可亵渎的孤傲。哪怕是如此不公平的挑战,他也不可能拒绝!
但王仙芝没有丝毫凭借轻身功夫,飞速闪躲的意思,而是欺身直进,大袖席卷,被内劲鼓荡,顷刻变得硬逾精钢,横扫向宋玦掌中光华大作,神兵长鸣的天刀!
惊风呼啸,与烈阳般的刀光席卷在一处,顷刻化作流光飞溅,而双方观战之人,却只觉一片眇眇忽忽,无法捕捉到其要领。两人交锋速度之快,使得几乎无人能够看清他们的动作细节。
一代武林盟主王仙芝,袖卷长风,幻化出残影如飞花漫舞,朔雪翾飞,遮蔽着观战所有人的视线。
但宋玦掌中的天刀也不遑多让,在内劲激发下发出杲日一般的光芒,清振长鸣,仿佛鹤鸣九皋,其刀意足以声闻于天,与昊天的意志相勾连。
宋玦身为成名已久的绝世高手,大唐军中的有数猛将,又怎可能只会口吐狂言?
天刀与王仙芝的一双大袖纠缠在一起,相互攻杀,有来有往,日不移影之间,竟已鏖战了数十个回合。
宋玦刀强马快,面对步战的王仙芝,以一己之力便抵御住了王仙芝此前血洗五方阵所向披靡的绝世神威。
但眼尖的也早就发现,王仙芝并非一味站在地上缠斗,而是不时腾身而起,足不沾地,悬在半空中和宋玦过招,亦即宋玦连人带马冲击而来的刀力,王仙芝也常常无从卸力于地,只能凭借精深内劲,自行消化。
且,大多数时间,王仙芝竟都是腾在半空中,不肯让马上的宋玦高了一头。其轻身功夫,竟已几乎修炼到了传说中的“御风而翔”的地步。
泠泠然御风而行,手抟扶摇,足蹑杳冥;这是道家幻想中,修行之人所能达到的境界。但明眼人都知道在这世上绝不可能,人非飞鸟,无有羽翼,虽有大风,焉能高飞?
然而王仙芝竟能常常浮掠而起,凌空与宋玦过招,这样的艺业,当真是天下第一的绝代豪杰,分毫不愧于“陆地神仙”的江湖称号。
随着王仙芝被宋玦所抵挡,官军一方,又渐渐回复了士气。
毕竟,他们此前只看见王仙芝所当无前,一对乾坤大袖,就杀出一片尸山血海,仿佛这天地间真的没有他一合之敌。
如今宋玦竟能与王仙芝鏖战数十个回合,如何不令他们已经跌落到极致的士气得以恢复?
“哈哈,这王仙芝也不过如此,况且人力岂能与具装铁骑争锋?在次帅的神威面前,这盖世凶贼也难免成为宋帅军功簿上的一笔!沂州城,中牟县,吾等放过他的次数实在是太多了。今日我军不但要反败为胜,更要令王、黄二贼授首当场,头悬北阙!”
开腔的乃是大唐昭义监军判官雷殷符,出身霹雳堂雷家,是少见的江湖出身却在朝堂上享受高官厚爵的人物。由于宋玦乃是讨贼总帅宋威之弟,又身负绝世武功,因此雷殷符称呼其为次帅。
此前王仙芝试图攻打郑州,雷殷符率军驻扎于中牟,便投入了率大军追击王仙芝的宋威军中,在王建的献策下,与宋威一同大破草军,杀伤无算。
当场官军诸人皆知,雷殷符这黑面汉子虽然性情倨傲好大言,不时喜欢胡吹大气,但于排兵布阵、行军结寨、把握战机,都有相当的心得,过往攻战多有胜捷,确实算得上当今大唐的一员良将。
纵然早已军心动摇,又被王仙芝绝世神威所逼,在场三节度联军将士,不再存有求胜之志。但听得雷殷符这一番言语,许多人的信心又被提振起来,越发目不转睛地关注起王仙芝与宋玦的这一番生死大战。
如若王仙芝击斩了宋玦,官军自然是兵败如山倒。但如果宋玦侥幸一刀劈杀了天下第一高手王仙芝,那么即便黄巢军已经击败了泰宁节度使齐克让,也绝无可能扭转整个局势——作为无敌天下的“陆地神仙”,王仙芝在群雄中的地位实在是太重要不过!
“当!”
一道振聋发聩的交击轰鸣,在场中蔓延开来,宋玦连人带马,竟被拍退数步。
草军群雄待要欢呼之时,却见王仙芝身躯缓缓飘落于地,细细的血点,竟自掌上滴落下来。
由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王仙芝和宋玦的身上,这样的细节,自然是也被观察得清清楚楚。
王仙芝受伤了!那从来衣不染血,飘然若仙的王仙芝,以一双肉掌硬接宋玦的天刀,竟然手掌受伤流血!
十八岁时,王仙芝就已视神兵利器为外物,弃剑不用,只靠一对大袖,两只肉掌接敌,却不妨碍他于玉皇顶击斩旷世魔君乔北溟,更是在随后四十年将整个天下武林,置于他的威压之下。
这样强大得超出许多人想象极限的王仙芝,竟也有受伤流血的一日!
想起王仙芝此前仅凭一身之力,大破五方阵,斩杀唐军虎贲锐士,如同砍瓜切菜一般,唐军此刻纷纷生出敌忾之心,感觉大出一口恶气。
“二叔,努力!快快扬刀斩了那姓王的老头儿,为弟弟报仇呵!”
宋威的族侄宋襄翎大声喊道。此前王仙芝一声吼死了他的弟弟宋襄羽,令他心痛如绞。
“大唐二百年江山,抚育黎元无数,岂是一群蚍蜉所能撼动!再强大的蚍蜉,也不过是蚍蜉罢了。”雷殷符长声道:“宋次帅黾勉!奏凯报捷,就在这一招之中决定!”
宋玦亦在铁面覆盖下的眼孔中射出自得神色。
他凭借“血战八法”,竟与这占据天下武功第一之位四十年雷打不动的振衣盟主鏖战数十合,打得平分秋色,更是凭借宝刀锋芒伤到了王仙芝。
纵使不能击败王仙芝,而是把这次交手逼成平局,则敌军将无复所向披靡之锐,无论如何也没法真正攻破己军的营寨了。
嘴上,宋玦自然更不能落下风:“哈哈哈哈哈!陆地神仙,也不过如此,草莽妄语,岂可当真?终难逃吾手中宝刀饮血!我这天刀兀自呼啸不已,看来它是想要你的心头热血,聊充饥肠!”
而王仙芝却是面色少有地凝肃起来。
“老夫倒是让你这竖子轻视了。”话是这样说,王仙芝的语气仍然显得颇为恬淡,只是眼神变得锋锐耀目起来。
“生气?呵呵呵……人生在世,怎可能事事如意?就像王盟主武功号称天下第一,也免不得被我宝刀饮血……”
宋玦这样说着,却发现王仙芝压根没有看着他,而是看向后方军阵当中的雷殷符。
“竖子,你说一招是吗?”
在其他人耳中,这话云淡风轻,听在雷殷符耳里,却如同雷霆炸响,让他眼前一黑,感觉耳膜几乎都要顷刻破裂。
“那便一招好了。”
王仙芝突然消失在原地,如同用了隐身术一般,没人能看清他是怎样消失的。
只是当他的身形再次出现的时候,所有人看见,他轻舒猿臂,五指箕张,手掌舒展间骨骼关节发出炒豆般的爆响,竟是须臾间肉眼可见地涨大;同样放大的虎口如同鳄鱼的大颌,直接夹住了宋玦座下那匹巨马被精钢马面和鎏金衔铁包覆的马嘴,而后单手一举,便如同霸王扛鼎一般,将连人带马被精铁包裹,重逾千斤的宋玦,举上了高天之上!
那马被举得垂直倒立而起,马上的宋玦却并未坠下,而是被一种神秘莫测的力量吸附在了马上。此时此刻,即使自那两个黑黑的面甲眼孔,也能看到他不可抑止的恐惧之色。
这世上有人能掌控时间吗?
那当然是没有。
但这一刻,所有人眼中的时间,仿佛停滞了。
如有一种魔力,将本来如兔起鹘落般迅疾的动作,放慢,拆解,深深烙印在众人的眼中,脑海中,铭心刻骨。
介胄全装,重逾千斤的乘马宋玦,被王仙芝擎住马口,向天托举而起。
由于时间仿佛变慢了,所有人看见的是,那甲人铁马,皆如同凝固封冻了一般,明明恐惧的情感向着四面八方,整片空间流泻而出,却全然无力挣扎。
而后,被托举到最高点的宋玦和具装战马,被王仙芝如手挥五弦,向下发力一掷!
明明有挟泰山、超北海之威,出手时却仍是那般地轻描淡写。
只是如同巨大铁盒的具装,冲撞着凝固似的空气,在与地面接触的那一刻,肉眼可见地像被压扁的豆腐一样变形——战马的马铠,骑者的甲胄,像被锻造了一般缓缓融合到一起,成为一团形状诡异的铁疙瘩。
而后,停滞的时间重新开始流动,自那巨大铁疙瘩的孔眼缝隙之中,一团团黏糊糊的殷红血肉,伴着如虫豸般蜿蜒流淌的脏腑,如茶圣陆羽煮茶所用的惠山泉沸腾了一般,纷然喷溅而出!
这团诡异的事物旁侧,唯有那把以镔铁千锤百炼而成的天刀,虽然弯折,仍然保持着一把刀的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