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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 (三)

  黄昏 (三) (第1/2页)
  
黄昏(三)
  
  怎么办呢?文天祥惆怅地想。
  
  光凭读书人的热情挽救不了大宋,赣南之战已经用血证明了这个道理。
  
  凭借先进武器?那些黄崖洞能造出来的武器,估计一时半会儿自己的军队造不出来。即使造出来,也很难阻挡这些武器流传到北元之手。
  
  凭借士兵素质?吃糠咽菜的起义军和打家劫舍的蒙古武士的体质不可同日而语。
  
  凭借士气?目前整个大宋各路人马,士气几乎都是零。百丈岭间的两千残兵,面临的几乎是一条绝路。
  
  如果是文忠面临这种情况,他会怎么办?
  
  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仿佛有一双手,拨开了迷雾,将一条路摆在了文天祥面前。刹那间,他的脸上浮起一层兴奋的红。
  
  可诸将肯按我说的做么?红晕散去,文天祥的内心深处又浮起一片冰冷。文忠思维里的这些东西,很多都不合大宋礼仪,甚至是对传统的颠覆。放在平时,文天祥自己都无法接受,所以这番内心挣扎才如此痛苦。
  
  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一时间,冷汗又湿透了文天祥的后背。
  
  用什么办法可以让诸将不抗拒,用什么方式才能让士兵们接受,用什么方式才能让天下儒林,天下百姓接受?
  
  真的按文忠的思维去做了,可能自己面对的敌人就不仅仅是北元。弄不好,将与整个世俗为敌,身败名裂!
  
  文天祥仿佛看到天下读书人的笔下,共同株杀着一个叛逆。这个叛逆,也曾经是读书人的心中的偶像,理学中完人的代表。
  
  可那又如何,如果可不再蒙古铁蹄下屈膝,纵使粉身碎骨,有何惧哉。一丝笑容浮现在文天祥嘴角,虽千万人,吾往矣!
  
  “文大人不会再有事吧,今天好像情况不对呢”?躲在帐篷口的老树下,细心的书吏箫资轻轻拉了拉杜浒的衣袖,指指帐篷内忽喜忽忧的文天祥,低声询问。
  
  杜浒摇摇头,用目光示意箫资继续观察。刚才文天祥脸上的失望他全部都看在了眼里,这个节骨眼上,千万不能让文大人出事。猛然间,杜浒觉得自己的手心有些凉,汗水,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渗满了手掌。
  
  帐篷中的文丞相再次睁开了眼睛,向外看了看,目光炯炯,仿佛穿透了黑暗,看到了一个无限光明的未来。突然,他扶案站起,走到树枝搭成的兵器架上,拔出了宝剑。毅然向自己挥去。
  
  “不可”,杜浒和箫资同声呐喊,拼命向帐篷内跑,一道身影比他们还迅速,电一样冲进帐篷。
  
  哪里还来得及,文天祥的手抬了抬,半面花白的头发落入了晓风中。
  
  “大人,你这是何意”,箫资紧紧抱住文天祥手臂,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方才他以为文天祥要自杀,七魂被吓走了六道,剩下的一点注意力,全部凝聚在抱着文天祥的双臂上。
  
  “大人,难道你要弃大宋而不顾,弃大伙而不顾么”,杜浒生气的大叫,人之发肤,受于父母,毁之即为不孝。宋人素重礼教,断发者,通常即是出家遁入佛门,与红尘再无瓜葛。他知道战局令人失望,却没想到文天祥已经绝望到这种程度。
  
  “我不是……”,文天祥被杜、箫二人弄得哭笑不得,方要出言解释,第一个冲进来阻止他“自杀”的义军首领张唐已经愤怒的叫了起来,“熊,咱江西诸地义军还等着文大人再次举兵抗元,没想到大人是个输一次就认熊的窝囊废。不就是没兵了吗,没兵可以再招,没武器可以到鞑子手里抢。你这样出了家,算做什么。还不如去投降,好歹能把妻儿老小换出来,免得他们受苦”。
  
  听了张唐的喝骂,文天祥不怒反笑。掰开箫资的手臂,将宝剑交到死盯着自己的杜浒手里,找了个座位,笑着坐下。摇着缺了小半头发的脑袋解释道,“我断发是断发,不是出家,你们急个什么。贵卿,帮我个忙,把另外大半边头发,也给我剃了。湿气重,让我凉快凉快”。
  
  “这”?杜浒杜贵卿略一迟疑,旋即恍然大悟,“原来丞相是断发明志,我等鲁莽了”。满怀歉意的走上前,用宝剑轻轻割去文天祥其余的头发。
  
  “是啊,断发明志,不恢复汉家山河,文某永不蓄发”。文天祥笑了笑,杜浒这样理解最好。无论理解不理解,欺骗也好,凭借丞相的官职威压也罢,三日之内,他必须让整个军中的男子,全部将头发剃光,这是百丈岭间这支队伍生存下来的第一步。
  
  “不复大宋山河,永不蓄发。丞相割了,我也割了”,书吏箫资惊魂初定,搬了个草团跪坐在文天祥身边,摘下帽子,将干净的头发伸向杜浒。还在给文天祥清理残余头发的杜浒笑了笑,手上加快速度,转眼间把箫资也理成了秃瓢。
  
  杜浒是前丞相杜范的小儿子,少年时本是个游侠儿,学过些武艺。提三尺剑砍过无数鞑子,却从来没想到用自己的剑技给人理发。处理完了箫资的头发,方自我解嘲的摇头苦笑,大嗓门张唐也将自己那颗肉乎乎的大脑袋凑了过来,“给咱也剃了,丞相大人落发,咱也落,不赶走蒙古人,永不蓄发”。
  
  “我剃掉头发,并不光是为了明志”,知道第一步计划顺利实施,文天祥悄悄地松了口气,摸摸自己的秃脑袋,对着正在理发的张唐说道,“剃发,是为了练兵”。
  
  “练兵”,杜浒的手抖了抖,差点在张唐的头皮上划了个小口,没等他表示歉意,张唐瞪着牛铃一样的大眼睛,瓮声瓮气问道:“怎么炼法,难道都要剃光头么”。
  
  “最好剃掉,如果有人不情愿,也就算了,让他还乡”,文天祥点点头,慢慢给几个人解释。“你等记得当日空坑之战么,巩信将军手中的兵虽然少,气势上却不输于蒙古人”。
  
  激将、点拨、疏导,文天祥一步步将三人引进自己设好的说辞中。杜浒是他的生死好友,箫资是他的贴身幕僚,张唐是个热血豪杰,说通了他们三个,诸将的工作就可以慢慢去做,一点点扩大影响。
  
  不知道文天祥在想什么,提到巩信,杜浒等人都有些黯然。巩信是文天祥所部中唯一一个行伍出身的正统军官。反攻赣州时,文天祥曾经拨了五千民军让巩信带领,被巩信以一句“此辈徒累人而”拒绝,只带了他自己那一千江淮部曲。当时张唐还骂巩信瞧人不起,现在看来,巩信所言并非完全错误,十几路民军,声势浩大,战斗力确实极差。胜时如同一窝蜂,败时却如一群羊。
  
  “当日不忙着攻城掠地,跟巩将军学学练兵之道,也不至于败得这么惨。可惜了,现在咱愿意学,巩将军已经成了千秋雄鬼”,张唐扼腕叹息。当时起兵,大伙热情高涨。可热情归热情,能经得起元军三次进攻而不弃刃逃走的,的确没几个。他麾下的人马做到败而不溃,已经不易。
  
  而当日的巩信,曾以千余人马硬撼对方数万。
  
  “我教你,如果,你相信我”,文天祥站了起来,尽力拍了拍张唐的肩膀。
  
  “好”,张唐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杜浒躲避不及,差点又在他即将剃完的光头上再次开一道口子。“丞相一句话,我麾下的弟兄,去风里,火里,皱了眉头,就是王八蛋”!
  
  “风里火里就不用了,明天给你一天时间,你所部人马,全部剃成光头”,文天祥笑着说道,转身从纸堆中拿出几页纸,理好顺序,拼凑在一起,“这是几天来,我根据武经总要推演出来的练兵速成之法,虽然急了些,但刚好附和眼下的实情。鞑子留给我们的时间,的确不多了”。
  
  “成,大伙为了驱逐鞑子,命都不要了,何况剃头。”张唐豪爽的接过字纸,当朝丞相亲自教他练兵之法,这话传出去,是一辈子的荣耀。况且,即使丞相不教,自己麾下这帮人马也得炼,至少要比巩信手下那些江淮弟兄强。鞑子在江西屠戮了那么多村镇,报仇的事情,就着落在这剩下的千把人身上了。
  
  文天祥点点头,接过杜浒手中的宝剑,轻轻的剃掉张唐头上没剃干净的几处短发,一边剃,一边向大伙解释,“练兵要素,第一要让士兵做到令行禁止,所以,要培养他们的服从精神,剃头和整理军容,就是第一步……”。
  
  烛火跳动,文天祥的心神又飞回了梦境。爱国书生文忠走进八路军中,跟着一群满脸菜色的农民一块练兵,剃头,跑步,炼队列,几个月后,那些刚刚放下锄头,曾经听见机关枪声就腿哆嗦的农民,一个个变成了下山猛虎。他希望,张唐手下的民军也可以做到。
  
  循州不能去了,文忠记忆里,空坑之战过后,自己的经历几乎是空白。也许去了循州后,自己再未能打过一场像样的战役。被蒙古人追剿,被张世杰猜疑,直到最后覆灭在张弘范之手。
  
  既然老天借文忠的记忆将黄崖洞中的事情塞给了自己,那么,自己无论如何也要博一博,为了今天百丈岭上这些人,也为了大宋的命运。
  
  把一个农民打造成士兵需要经历以下必须的训练,文忠的记忆,和文天祥的记忆搅在一起,疯狂中写就,如今整理出来,一条条,竟然如此清晰:
  
  第一,剃头,培养服从和集体精神。
  
  第二,体检,这个就算了,总共这点人马,体检结束,估计也淘汰干净了。
  
  第三,拉家常缓和气氛,这是兵书上所说的与士兵解衣推食吧,这个容易,麾下这些将领们都能做得到。
  
  第四,是队列,兵器知识、格斗、穿越障碍等日常科目。
  
  第五,要做到行军、宿营,警卫常识,基础战术、假设敌介绍。
  
  第六,要明白军官职责,兵器存放常识,军人礼节、军法。
  
  其中军人职责和队列训练最重要,宁可不操其他课目,这两项也必定要过,它们决定了,服从命令的养成,当士兵接受一个必死任务时,不会去问上级:为什么你自己不去?
  
  文天祥思考着,把这些东西一一用杜浒等人能理解的语言说了出来,偶尔走神,宝剑在张唐头上又擦出一条小口子。张唐浑然不觉,杜浒和箫资也没看见,他们都被惊呆了。这些训练内容,听起来很熟悉,却是他们从来想不到,或者整理不出条理的东西。大宋军中,有些规定和这些训练内容类似,却绝对没有讲得这样清楚明白,一句也没扯到天地八卦上。只是说出了怎样做,说明了为什么这样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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