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愿先生四季如春,书简湖布问心局 (第2/2页)
池水城只认银子开道的做派,倒是与商贸冠绝一洲的老龙城相似,笑人无恨人有,谁有钱谁大爷。不信且看杯中酒,杯杯先敬有钱人。
如此看来,这个天下世道,在哪儿都差不多,有钱有权的享受着一切尊荣,无钱无势的卑微求生。
池水城,依偎在书简湖的西边水畔,这书简湖广阔无垠,岛屿星罗棋布,数量多达千余,且灵气四溢,是修仙者梦寐以求的宝地。然而,要在此开宗立派,占据大片水域与岛屿,却非易事。但对于一两位金丹地仙而言,占据一座岛屿作为修道府邸,却是恰到好处,仿佛拥有了一座独立的小洞天。特别是那些修行水法的练气士,更是将书简湖的某些岛屿视为私有领地,争斗之激烈,可见一斑。
周珏,陈平安等人并未急于进入书简湖,而是先在池水城中稍作休整。他们选了一家热闹的酒楼,品着池水城独有的乌啼酒,听着周围酒客们眉飞色舞地闲聊。原来,书简湖即将迎来百年一次的岛主会盟,此次将推举出一位已经空缺三百年的新任江湖君主,这无疑让整个书简湖都陷入了沸腾之中。
书简湖,这片山泽野修的世外桃源,聪明人在这里如鱼得水,而蠢人则寸步难行。在这里,修士之间不分好坏,只论修为高低与算计深浅。
在别处走投无路,落难的修士,在此往往都能够找到栖身之所,当然想要舒心痛快,那就别奢望了。可只要手里有猪头,再找对了庙,此后便活命不难。最后混得如何,各凭本事,依附大的山头,出钱出力的帮闲,也是一条出路,书简湖历史上,不是没有多年忍辱负重、最终崛起成为一方霸主的枭雄。
曾有一位谱牒仙师的元婴修士,与一位金丹剑修联手,可能是觉得两人联手能够在整个宝瓶洲都横着走,大摇大摆,在书简湖一座大岛上摆下宴席,广发英雄帖,邀请书简湖所有地仙与龙门境修士,扬言要结束书简湖群龙无首的纷乱格局,当那号令群雄的江湖君主。
宴席上,三十余位到场的书简湖岛主,没有一人提出异议,不是拍手叫好,拼命附和,就是掏心窝子,拍马屁,认为书简湖早就该有个能够服众的大人物,省得没个规矩王法。当然也有些沉默不语的岛主。宴席散后,有人偷偷留在了岛上,递出了投名状,出谋划策,详细解释书简湖各大山头的底蕴和凭仗。
只是接下来发生的一幕,让数百年后的书简湖所有修士都觉得特别痛快。当晚就有四百余位来自不同岛屿的修士,蜂拥而至,围住那座岛屿。用将近九百多件法宝,再加上各自岛屿豢养的两百多位死士,硬生生砸死了那不可一世的元婴修士和金丹剑修,杀意最坚定的,恰好是那拨率先投诚的墙头草岛主。
书简湖岛主会盟还有十来天就要举办,到时候会有百余位岛主,登上那座主人不在多年的宫柳岛,选出一位江湖君主。青峡岛的截江真君刘志茂,声势最大,是众望所归的人选。
这位截江真君最近可是风光无限,十分了不得,自从两年前收了顾璨作为关门弟子,他这弟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驾驭一条恐怖蛟龙,在自家地盘上大开杀戒,将一位大客卿的府邸中的数百余人尽数屠戮,喂养给了那条凶恶蛟龙,惨不忍睹,血流成河。
随后,这位关门弟子顾璨不知为何又打杀了同门大师兄,掀起了一场场血腥杀戮,他那条蛟龙的凶狠暴戾展露无遗,他甚至有时不为杀人,只是为了满足自己杀戮的趣味,所过之处尽是残肢断骸。
自此之后,截江真君师徒二人势如破竹,霸占了附近不少座别家势力根深蒂固的岛屿。顺之者昌,逆之者亡,整个书简湖再也没有太平日子。好在是神仙打架,并没有没有殃及池水城这样的偏远之地。
顾璨在此之后,也遭受了几次仇家刺杀,但都没死,气焰变得更加跋扈骄横,凶名赫赫,身边围了一群墙头草修士,给他戴了一顶湖上太子的高帽,那阵仗和排场,不比世俗王朝的太子殿下差。
前两天池水城传出消息,江湖太子顾璨今日要来城中吃蟹,池水城少城主范彦花费重金购买了书简湖最肥美的金衣蟹。
这金衣蟹个头极大,蕴含充沛的水运精华,寻常渔夫一生都难以捕捉到,也只有洞府境的修士才能碰碰运气抓到一两只,十分难得。
自池水城高楼眺望书简湖,就能够看到一艘巨大楼船缓缓驶来,楼船之大,与池水城城墙等高。楼船四周,除了船身碾压出来的水浪,在楼船百余丈外的湖面上,泛起一圈圈的细微涟漪,不易察觉。
顾璨身穿一袭合身的墨青色蟒袍,光脚坐在船头栏杆上,晃荡着双腿,习惯性抽动鼻子,似乎还是那个挂着两条鼻涕的少年。
在顾璨的身后站着三人,大师姐田湖君,掌管着青峡岛和藩属岛屿近万人的生杀大权,气势威严,在她的身后一左一右站着两位师弟秦傕和晁辙。再之后是一排十数位姿容秀美,气态各异的少女。
楼船四周的湖水底下,有一条身长数百丈的蛟龙,身躯游动,在水面上荡起了层层涟漪,恐怖而又凶残。
岸边渡口,池水城少城主范彦霸占驱逐了所有闲杂人等,带着一大帮子扈从侍卫静静的等待着顾璨上岸。
池水城一栋视野开阔的高楼顶层,大门打开,坐着一位儒衫老者,望向外边的书简湖壮丽景象,老者姓崔,名瀺,人称绣虎,乃是大骊国师,昔年的文圣首徒。
大骊早已秘密渗透了书简湖,崔瀺更是在此布下了一盘棋局,如今棋子已经到位,开始悄然收网。
崔瀺视线偏移,望向湖边一条小路上,面带笑意,缓缓道。
“你陈平安自己立身正,愿意处处,事事讲道理!所相信的道理,没有什么亲疏有别。那么当你身边最在乎,最亲近的人,犯了大错,滔天大错,可这个人又有自己的不得已的理由,这时候你又该怎么办呢?你一直坚持的道理,还管不管用?这让我很好奇,很期待。”
“还是说,你会去那些乱七八糟的文人笔札上,或是所谓的警示名言上边,找几个自己想要的道理?我真是拭目以待!”
崔瀺眯着眼睛,瘦削的脸上露出了几分阴沉的笑容,让人感受不到一丝的温度,只觉得阴冷恐怖,心中胆寒。
突然,一位身穿夸大儒衫的读书人出现在了高楼顶层,坐在了崔瀺的对面的座椅上,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意,眺望着湖面上行驶的那艘巨大楼船,沉声道。
“崔瀺,你信奉事功学说,事事都要算计布局,难道不会感到累吗?”
崔瀺眼眸微微睁开,寒光闪烁,紧紧盯着眼前这位儒雅清俊的读书人,身体不由紧绷,透着几分忌惮之色,阴冷的声音再次回荡。
“周先生若是想要落子,掺和一手,我乐意奉陪,正好领教下浩然天下第一大国手的棋力!”
崔瀺并没有正面回答周珏的问题,而是话锋一转,想要手谈一局。
周珏收回了眺望的目光,瞥了一眼崔瀺,微微摇头,脸上露出了讥笑之色,说道。
“这盘问心局我无需落子,你就已经输了!”
周珏对陈平安的学问心性十分了解,坚信他可以打破这盘问心局,挣脱枷锁桎梏,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你知道为何你当初会输给郑居中吗?”
“因为你缺了郑居中的奉饶天下先的气魄,事事算计,步步争先,你若是无法堪破这一点,怕是终生难以踏入十四境!”
周珏言语如刀,纵横捭阖,轻而易举的就撼动了崔瀺的心灵,让他脸色微变,隐隐生出了一种不好的预感。